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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一回(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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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一回(上)

【訪至愛蔣銘愧簪花】

卻說允中知道了雲貞下落,蔣銘緊著讓他快說,允中偏不說,只是笑,把個蔣銘急得沒法兒,直叫“好三弟”……

允中笑道:“別的時候我沒法,趁這個機會,也讓我拿捏你一回。”方才說了。

原來昨天晚上,有個學童的父親來看望虞先生,這人剛從長山鎮回來,說起那裏新來一個女大夫,診治婦人疾患,手到病除,甚是高明。

允中心中一動,就問名姓模樣。那人道:“我也沒見過,不知姓甚名誰,這女醫只給婦人看病,男人都不得見的。聽說是年紀輕輕的一個姑娘,生的跟仙女似的,身邊還跟著個丫頭。她現住的房子東家姓褚,說是褚家的親友。”允中喜出望外,又細問了問,心裏有數了。

因向蔣銘道:“說這女子才來一個月,哥想想,時間先對上了,又是年輕女孩,又帶著個丫頭,醫術又好,天下哪有這麽巧的事?我料著,十有八九是雲姐姐了!”

蔣銘喜笑顏開:“一定就是了!”心花怒放,立刻就想動身前去長山鎮,卻因明日中元節,不得空。與允中商量:“後天你和我一塊兒去長山鎮尋她!”允中笑道:“我後日要回家了,來時就說好的。到時候哥自己去吧。”

蔣銘道:“那我帶李勁一起去。怕萬一不是呢,你到家別說這件事,千萬別讓咱爹知道。”允中應了:“這還用哥囑咐,我只當什麽都不知道,就完了。”

這蔣銘恨不得立時插翅飛了去,表面上卻不動聲色,對李勁只說:“工地上事差不多了,不用時刻都盯著。過兩天,你隨我去長山鎮走一趟。聽說那裏有個大夫,能治媽媽的病,只是難請。”李勁應了。

卻說二人所料不差,鄉裏傳說的這人正是雲貞。那日在牛頭鎮,周通序帶著雲貞和桂枝,與陸青分了手,一路南下。游山玩水,又走半個月,才到了句容縣,時近盛夏,天氣十分炎熱。周通序沒急著上山,就在句容住下了,尋人打聽雲家消息。這才知道雲珔三個月前已然亡故。雲貞聞知噩耗,痛哭不已,換了孝服,遙空祭拜了。途中不便,一應禮器俱無,也不過盡心而已。

周通序在長山鎮有個名叫褚雙的道友,兩人甚是相知。褚家乃是當地大戶,家境富庶,他家院子外面,相連有個小院落,是從前買鄰人的,整修了,專供親友暫住。通序與褚雙商議,安排雲貞桂枝兩個在這小院居住,囑咐了些話,往茅山去了。

褚家單派了一個十四五歲小廝,每日早晨過來,在門首支應伺候,掃院子擔水,跑腿兒買東西,晚上依舊往主家院裏去歇宿。

雲貞平時很少出門,只在屋裏讀書,與桂枝做些針黹活計。因為褚家開著藥鋪,收來草藥不及處置,就在這邊門房間裏堆放,雲貞無事,常去看看,順手也幫忙收拾處理藥草。

不覺過去十餘日,這天褚家來了個外地的親戚,他家有個女孩子剛長成,患有非時下紅並痛經之癥。女孩兒害羞,不願請男大夫診治,十分煩惱。她母親與褚娘子閑聊,說起旁邊院子裏住的小娘子頗識藥草,病急亂投醫,走過來問能不能治。

雲貞給女孩診脈開方,只消兩劑藥痊愈了。由此一傳十十傳百,多有婦人不便看病的,就來找她。褚家藥鋪多了生意,自然樂見其成。為安全起見,和褚娘子說好了,只看婦女病癥,但凡相隨男子,都不叫進院子裏來。

卻說雲貞遭逢這一番變故,面上還如往常一樣淡定,沒事人一樣,其實心中悲傷,少言寡語,飲食也減,人也見消瘦了許多。

桂枝知道她心事,又不好說的,幹著急沒法兒。這一日,看她又拿起書看,便說道:“整天看那啞巴書,有什麽趣?看得人越發沒精神了!趁這會兒天氣好,姑娘還是到院子裏走走,活動活動,吃飯也有胃口。瞧院裏那棵桂樹,這要是在應天,桂花都該開了!”

雲貞道:“這才什麽時候,桂樹還沒看結米,要開還早著呢!”

桂枝陪笑道:“馬上中元節,天氣涼了,要開也快呢!要不,我陪姑娘出門逛逛去,不買東西,也看看人頭。在家時太公常說,女孩子遇到不開心的事兒,自己要學著開解心情,就有天大的事,也不能作踐壞了身子。”

雲貞不覺笑了:“我不過多坐了一會兒,怎麽就成作踐身子了?你又擡出太公的話來。”

卻將書放下了,出來看那桂樹,只見碧葉叢中,已結下小小的桂米了。

桂枝走過來,立在旁邊也瞧。忽然說道:“那天我問褚家人,說從這裏去金陵,用不了兩天,輕松就到了。等下次舅老爺來,不如請他老人家帶咱們去金陵走走,到奉先寺看看悟因大師父去,姑娘說,可好麽?”

雲貞聽提起金陵,心裏就是一跳,緊接著又湧上一陣傷感,沒說話。

桂枝又道:“就是出去散散心,這裏住了一個夏天,簡直悶死了,我長這麽大都沒生過痱子,今年身上都長痱子了!”

雲貞笑了笑:“這幾天不是涼快了麽,住的好好兒的,又亂跑什麽。心不靜,到哪兒也是一樣。再說我熱孝在身,去哪兒,也都不方便。”

桂枝看她不接話頭,嘟著嘴道:“那又怎樣,開春錢老爹走時,太公說,聖人也說過,不能以死傷生。你看你,都瘦成什麽樣了,吃飯就吃那麽一丁點兒。再這麽下去,生病了可怎麽好?”

雲貞拉過桂枝的手,輕輕握了握:“我知道你是擔心我。沒事的,我心裏都明白,只是強讓我高興,我實在也高興不起來。等再過些日子,熬過這一段,就好了。”

桂枝看著她,欲言又止。少刻喃喃地道:“也不知二少爺現在怎麽樣了,姑娘不惦念他麽?”

雲貞心裏一酸,就不言語了。放開她手,對著桂樹出了一會兒神,輕聲道:“我和他並沒有什麽約定,不用牽掛,這樣也挺好的。”

桂枝懇切道:“你們兩個天南海北,遇到不容易,姑娘怎麽不想法子見見二少爺,到時候,一塊兒商量個辦法,不能就這麽眼睜睜看著完了啊……”

雲貞停了一忽兒,黯然道:“完不完的,天意如此,又有什麽法子。現在我這樣身份,親事已然不可能了。他是有大志向的人,要是真和我在一起,將來誤了前程,我也不會快活的。”

桂枝嘆了口氣:“姑娘只為別人想,怎麽不為自己想想,要我看,二少爺也不是那等薄情寡義的人。說不定現在到處找你,找不著,不知急成什麽樣兒了呢!”

雲貞心中愈發惆悵,默然半晌,淡淡一笑。道:“著急又有什麽用呢?因緣的事,人怎麽爭,也爭不過天去。事到如今,就算他想,他家裏大人也不會答應我倆在一塊了,他又怎麽抗得過?我只盼日子快些過去,總不見面,時間長了,就都沒事了。”

桂枝難過得差點落下淚來:“我一直覺著,你們倆是天造地設的一雙一對,怎麽老天不肯成就,這等磨難人!”

雲貞苦笑了一下:“你也不用為我鳴不平,想來還是緣分不夠,若果真是天註定的,又怎會是這麽淺的緣分。”說畢搖了搖頭,振作道:“快別說這個了。今兒咱倆做點好吃的,不知怎麽,我今天很有食欲,只想好好吃一頓呢!”

說歸說,因被挑起了心事,反而更吃不下了。到夜間,翻來覆去睡不著。桂枝起來陪她說了會兒話,後又掌起燈,看了會兒書,看到實在倦了,才睡下。

第二天七月十五中元節,褚家大娘約了晚上放河燈。二人相隨出門,路邊燒化了香燭紙馬,奠了酒,然後在河邊看人放燈。只見空中薄薄鋪著一層雲翳,月色朦朧,岸上一簇簇人影穿梭,星星點點的蓮花燈沿著河面,飄飄忽忽,順流而去,恍惚不似人間。夜風吹動衣袂,送來陣陣新涼,雲貞感懷身世,悵然落淚,夜深方才回來。

到得次日,卻是一天晴朗,陽光明媚。雲貞正和桂枝商量,趁天氣好,要在院子裏曬曬藥草。忽然小廝跑來報說:“大姑娘,門口有人來問病,是兩個男的,沒有女人。”

桂枝責怪道:“既是男人,打發他走就是了!咱們姑娘只給女娘診病,你不知道麽?還問!”

小廝道:“小的怎麽不知?小的說了讓他走,他不走,非要見大姑娘不可,說是鄉下來的,要給家裏老太太問病。還給小的塞錢哩,小的不敢收。”

桂枝哼笑一聲,道:“你個小猴兒,我說這麽勤快呢,要是姑娘見他了,你就有錢使了!”小廝縮了縮脖子,嘿嘿地笑。

雲貞嗔道:“你快出去看看,看是什麽樣人,說不定病人在家出不來的,別讓人家著急。”

桂枝答應著,走過門口一瞧,只見外面一個人,正把兩匹馬拴在路旁石樁上,一回頭,卻是李勁。

桂枝這一驚非同小可,喚了聲:“李大哥!”李勁也吃了一驚:“桂枝姑娘!怎麽是你?”

桂枝往遠處看了一眼,來不及與李勁答話,扭身往回走,口裏叫道:“姑娘!姑娘快出來,看看是誰來了!”

雲貞聽著話音,心裏怦怦跳,跟著走出來。看見確是李勁站在那裏。再瞧,只見路旁山躑躅花邊上,還站著一個人,身穿一領群青色暗花縷銀邊兒交領夾紗羅袍,腰間一條醬色鎏金銙帶,頭上青紗軟角唐巾,巾畔簪著一朵淺紫色傲嬌木槿花,襯著英朗面龐,修眉鳳目,愈發顯得清俊儒雅,一表風流,不是蔣銘,又是哪個?

蔣銘看見雲貞,笑逐顏開,滿面春風走過來。二人對視,雲貞亦是難掩心中喜悅,微笑著不覺低下了頭,繼而又擡起臉望著蔣銘,眼裏泛起一層淚花。

蔣銘上前做了個揖,笑說道:“雲妹妹好。”雲貞還了一禮,一時說不出話。

桂枝在旁道個萬福,笑說:“今兒是什麽日子,貴客駕到,快請進來說話吧。”

蔣銘笑道:“這院子是禁地,你家姑娘不發話,我們怎麽敢進去。”說的雲貞笑了,請二人進門,來至廳上坐下。桂枝歡天喜地,點茶上來。

蔣銘看雲貞身穿一件白絹衫兒,下面一條細麻布裙,釵旁戴著白絹花兒。不施粉黛,形容清減。這才想起雲臶獲罪而死,還不到半年。他因為料到是雲貞,出門時著意打扮了一番,只想著取悅心上人,卻把雲貞還在孝期這碼事忘了,一時又是尷尬,又是慚愧。擡手將那木槿花拿了下來,放在桌上……

雲貞看看那花兒,又看了他一眼,抿嘴兒低頭笑了。蔣銘愈發不好意思,只得也自笑了。

雲貞問:“你是怎麽找到這裏來的?”

蔣銘道:“聽說這邊有一位神醫,是為求醫來的,也是試試看,不想真的是你。”

就將自己近日督辦修路,李媽媽風濕痛犯了,要尋醫診治的話講了。

笑道:“三弟前日去看虞先生,聽人說有如此一位女大夫,覺得像你。又怕不是,所以我和李勁一起來,想著,要真是你們就最好,萬一不是,也給李媽媽問問病。”

李勁在旁坐著,聽到這話,忍不住插嘴道:“怪不得呢……”

想說怪不得蔣銘打扮這麽光鮮,話到嘴邊兒又咽了回去,道:“怪不得昨兒我聽三少爺說話,神神秘秘的,原來你們早知道了,也沒告訴我。剛看是桂枝姐,我嚇了一跳!”

桂枝笑道:“我也納悶呢,剛在門外,李大哥和我一樣吃驚,二少爺卻不見意外。原來早有準備了。”

都笑了。雲貞問了蔣毅和白氏安好,並府中眾人情形。寒暄幾句,桂枝張羅出去買東西,李勁會意,跟著一塊兒走了。屋內只留下銘貞二人。

這才互訴別情。蔣銘說了二月底得知雲家出事,自己很是擔心,後來送蔣錦成親,到太公家時,雲貞已經走了,兩下錯過。知道她跟著舅舅南下,回來後去茅山找,沒見到周通序……在金陵還去過奉先寺尋找,也沒有找到……等等諸事講了一遍。

雲貞也把路上的經過,如何到了長山鎮,因何住在這裏,大略說了。蔣銘聽說半路遇到過陸青,出乎意料,於是將陳升最近去濠州看過陸青的事也告訴了。

蔣銘道:“雲伯父的事,我去應天出發前就聽說了。那時我央求父親往朝中朋友處斡旋,父親說,秦家是謀逆案子,正在風頭上,如今朝中人人自危,誰也不能上前,只好等事情緩下來再說。卻沒想雲伯父……這麽快就走了。”

聽到此處,雲貞不免悲傷湧上心頭,眼裏又泛出淚來,蔣銘心痛,低聲說:“人死不能覆生,妹妹還要想開……你瘦了好些,我只恨自己,實在是沒用,什麽都為你做不了……”

雲貞收了淚,擡起頭輕聲道:“你別這麽說。我知道你費心了,伯父說的也是實情,現在事已至此,我能想得開的,你不要擔心。”

蔣銘柔聲道:“那最好,我只盼你心中寬慰些,這幾個月,我到處尋你,料想就在附近,只不知什麽地方落腳。想等修路的事情完了,再去茅山一趟,無論如何求見周道長……,沒想機緣巧合,今天見到了,真像做夢一般,我這心裏……真是歡喜。”

雲貞聽他話語稠密,觸動心懷,一時又是欣慰,又是傷感,又有幾分羞澀。看了看蔣銘,不知說什麽好,只是笑了……他二人自從鳳棲山上分別,已過去大半年時間,俱各飽受相思之苦。此刻相逢,心情喜悅自不必說,相視而笑,莫逆於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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